土豆阅读 > 玄幻小说 > 大不列颠之影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意外的盟友,意外的对手?
  让维多克去调查约翰·康罗伊的财产情况,这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众所周知,这位巴黎神探最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套情报了。

  他既可以化妆成搬运工,穿街走巷,佯装找活儿的样子穿梭于人流熙攘的客栈、酒馆,与三五个扒手、劫匪以及他们的姑娘一起寻欢作乐,也可以在嘴巴四周贴上一圈小胡子,一副政府官员、乡下士绅的模样。

  但是,这毕竟是在伦敦,维多克没办法像在巴黎那样尽情施展他的本事。

  当然,这并不是顾虑法律风险,而是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初来乍到,因此还没有建立起属于他们的情报网。

  在巴黎,无论是江洋大盗、高明的骗子、凶残的拦路劫匪团伙还是那些小偷小摸的无名鼠辈,维多克都知根知底。至于那些敲诈犯,无论是那群强买强卖、做街头生意的,还是身兼文艺评论家和勒索犯于一身的大诗人,大多也躲不过维多克的法眼。

  更重要的是,由于维多克在保安部工作了二十来年,所以他心里还有一本账,他知道巴黎至少有几千人手里正捏着假释许可证呢,这群人当中有很多在拿破仑在位期间就是囚徒,他们的妻子是谁,孩子有几个,外头的女人有多少,当初犯得是什么罪名,维多克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次巴黎出了案子,他总是会先排查这帮人,即便犯罪与他们无关,这群人也多半知道真凶是谁。

  而在伦敦,维多克就失去了这方面的优势,所以他只能祭出了笨办法。

  他用了最老派、最原始,但也是最保险的一招:盯梢。

  就像是维多克常说的那样:“如果你不知道他藏了什么,那就看他走进了哪扇门。如果你不知道他怕谁,那就看看他向谁点头哈腰。”

  为了办好这件案子,维多克从巴黎调来了他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潘神、萨堤尔、独眼龙,以及他在保安部的老部下椰子树,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精锐一齐出动了。

  这四个家伙出入伦敦随时有车接送,一切消费都可以凭票报销,他们一边在酒馆饮酒,一边冷眼旁观着康罗伊的私生活,他们非要查出来究竟是哪些夫人小姐在对康罗伊投怀送抱,究竟又有哪些人想要攀附这位在肯辛顿宫正当红的大管家,他每天都在哪些场所,具体消费了多少,甚至于他们连康罗伊在伦敦的几间地产外面的垃圾桶都不放过。

  而在布雷奥克事务所的侦探们像下水道老鼠一样卖力地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干活时,爵士本人,却正坐在肯辛顿宫玫瑰厅外的花园长椅上,把一根手杖横在膝上,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在花园内晒太阳、随时准备听候召唤的家庭教师,但实际上,他的神经却保持着高度紧张。

  因为……

  斯托克马男爵来了。

  克里斯蒂安·弗里德里希·弗赖赫尔·冯·斯托克马,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是个地道的德意志佬,而且还是名字里带“冯”的德意志贵族。他出生于德意志的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公国,当然了,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因为斯托克马出生的时候,神圣罗马帝国还没解散呢。

  说起斯托克马的求学经历,其实一点也不比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那篇发在《哥廷根大学学报》上的故事逊色。

  他在拿破仑战争期间,于战火之中,在耶拿大学和维尔茨堡大学完成了医学课程,并取得了医学博士的学位。

  而在斯托克马完成学业后,与拿破仑有着国仇家恨的斯托克马果断加入了军队,并成为了一名随行军医。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当时还没成为比利时国王的利奥波德因为自家的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公国被法国军队占领,决定启程前往俄国,试图亡国自救,他向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宣誓效忠,并以外籍贵族青年的身份被编入俄军下属的德裔军团。

  利奥波德在俄军中一待就是8年,期间他不仅参与了1812年的俄国卫国战争,也跟随俄奥联军经历了莱比锡三皇之战的惨败,还享受过1814年率领俄军部队攻入法国本土的快感。

  他的军衔也从1808年的少尉,一步步的向上晋升,1814年巴黎围攻战时,利奥波德已经官居俄国陆军少将,并多次以沙皇特使和代理陆军中将的身份代表俄国出席联军军事会议了。

  而利奥波德与斯托克马也正是在这段军旅生涯中结识的,二人不仅是老乡,更是同样志在复国的青年人,再加上他们还在俄军朝夕相处多年,所以斯托克马与利奥波德的关系自然不是一般的铁。

  1816年,由于利奥波德在战场上的表现,当时还是英国摄政王的乔治四世对这个小伙子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并决定把他的女儿夏洛特公主嫁给了利奥波德。

  利奥波德因此来到了伦敦,而斯托克马作为利奥波德的私人秘书和医生,自然也跟着搬到了伦敦居住。

  但不幸的是,一年半之后,夏洛特公主便因为难产去世了。

  而夏洛特公主在去世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既不是丈夫利奥波德,也不是她的父亲乔治四世,而是斯托克马男爵。

  据说,夏洛特公主和她的丈夫一样都很欣赏斯托克马男爵,而且也非常认可他的医术。

  当她怀孕的时候,她一度试图邀请斯托克马担任她的侍医,但斯托克马面对这等荣誉,居然十分清醒地婉言谢绝了。因为他清楚地认识到,如果他接受,那他的许多同事可能会因此忌妒他,并且他的医疗建议也未必会被采纳,可是如果将来出了任何一点儿差错,他这位外国医生反倒会首当其冲地受到谴责。

  事实也证明了斯托克马的做法是对的,没过多久,他就发觉夏洛特公主的医生们正在给这位孕妇减少饮食并不断放血,这是当时英国时髦的节食疗法。斯托克马为此私下找利奥波德聊过,委婉的表达了他对这种疗法的不认同。

  但就像斯托克马事前设想的那样,他的建议并没有被采纳,节食疗法持续了好几个月,结果就是夏洛特公主在临产时,不止经历了五十多个小时的阵痛,而且最终生下的男婴也是个死胎。

  而这个时候,已经奄奄一息的公主和医生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斯托克马,可是当斯托克马走进房间的时候,夏洛特公主已经精疲力尽了。而那群医生为了给她镇痛,居然还在一个劲儿的给她喂酒。

  夏洛特公主抓着他的手,紧握了一下说:“他们把我弄醉了。”

  过了一小会儿,斯托克马看到情况稳定了下来,于是就离开了公主,改在隔壁房间里等候。

  可还不等他坐下,便听见公主声嘶力竭地喊他的昵称:“斯托基!斯托基!”

  然而当斯托克马奔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夏洛特公主的喉头发出临死前的咯咯声,旋即猛烈地翻来翻去,紧接着两腿缓缓靠拢,一切都结束了。

  利奥波德这时候已经在公主身边守了十几个小时,他本想着出去稍微休息一下,结果没想到这一出去,最后连妻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当斯托克马去通知他的时候,利奥波德简直连走路都走不动了,瘫坐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久。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次教训,所以利奥波德自此之后,也开始愈发依仗斯托克马。

  他甚至不止一次公开表达过对这位老朋友的欣赏:“斯托克马总是能用真话劝诫我,即便有些话是我最不愿听的。”

  坊间一直有传闻说,1830年利奥波德拒绝希腊王位,1831年他接受比利时王位,其中都是斯托克马的建议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而在利奥波德成为比利时国王后,斯托克马也随他一起启程前往布鲁塞尔,并长期担任国王秘书。

  粗看下来,斯托克马仿佛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约翰·康罗伊,他们俩一个控制着利奥波德,另一个则控制着肯特公爵夫人,就好像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家族的人总是很好被控制一样。

  但实际上,不论是才学见地还是举止修养,斯托克马都比康罗伊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他在利奥波德国王的面前总是以朋友和忠臣的形象出现。

  并且,斯托克马在伦敦社交圈子里的风评也比康罗伊好上不止一星半点,不论是保守党的罗伯特·皮尔爵士还是辉格党的墨尔本子爵都对斯托克马评价很高,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利奥波德在这种时候,把斯托克马派来了伦敦,指定他成为肯特公爵夫人的家庭顾问,究其原因,倒是不难理解。

  无非就是前阵子利奥波德访英后,发现姐姐在许多事务的处理上并不妥当,而且她对待康罗伊的态度也越来越纵容,所以这位比利时国王为了确保万事妥当,为了限制康罗伊越来越大的控制力,与此同时,也是为了对侄女维多利亚施加来自比利时的影响,不得不派出了他最信任的朋友坐镇肯辛顿宫。

  当然,从利奥波德的角度考虑,他这么做无可厚非。

  但问题在于,利奥波德的这个神来一手,可把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给坑惨了。

  他精心设计的许多计划一下子就被打乱了,所有的方案都需要重新布置。

  康罗伊固然是要被打倒的,但是在斯托克马到来后,直接把康罗伊踩进泥里究竟是对他有利还是不利,亚瑟有点犯迷糊。

  他在这儿吭哧瘪肚的忙活了半天,最后总不能让别人摘了桃子吧?

  亚瑟爵士可不是那种只顾蒙眼转圈,完全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物。

  肯辛顿花园里的白玫瑰开得正盛,花架间有风穿过,然而这阵香风吹在亚瑟的脸上,却总让他感觉像是有人在抽他巴掌似的。

  亚瑟依旧坐在原处,手杖横在膝上,神色平静,表面看似在发呆,实则每一道脚步声都清晰的落在他的耳朵里。

  他听见花园的玻璃门轻轻一响,然后,如他预想,那道不急不缓的皮靴声踏进了碎石小径。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那道问候声听起来低沉而富有磁性,还带着些德语口音。

  亚瑟抬起头来,果然,站在园圃前的正是那位传说中的男爵斯托克马。

  《斯托克马男爵肖像》德意志画家弗朗茨·克萨弗·温特哈尔特绘于1847年,现藏于温莎城堡

  亚瑟的表情看起来同样意外,他站起身微微鞠躬:“早安,阁下。”

  “我刚从公爵夫人那里出来,她提到您在花园中等候。”斯托克马轻轻点头道:“我便斗胆来打扰几分钟。毕竟,我们终究是要面对面的。”

  亚瑟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利奥波德陛下好像说过,您是他最信赖的朋友。”

  “我更愿被称为‘他的前医生’。”斯托克马语调不变:“我了解骨折、感染、心脏衰竭……如果不是陛下需要的话,我其实更愿意回科堡开一家小诊所。”

  语罢,斯托克马低头抖了抖袖口的灰尘,然后缓缓坐在亚瑟旁边的长椅上:“我听说,您刚刚拿下了比利时的铁路电报专营权?”

  亚瑟轻轻点了下头,他笑着应道:“阁下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事情好像才定下来没多久。”

  “算不上灵通,毕竟报纸上都已经铺的全都是了。”斯托克马开口道:“如果布鲁塞尔那边进度快的话,估计明年春天就能正式批准开工了。”

  斯托克马的目光并未落在花朵上,而是静静地打量着亚瑟:“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向您当面致谢。”

  “致谢?”

  “没错。”斯托克马微微一笑:“陛下上次访英归国后,对您评价很高,他说,如今比利时在伦敦的朋友不算特别多,但您肯定是算一个的。您是比利时的朋友,我自然是要感谢您的。况且,我记得,您好像在比利时独立的伦敦会议上,也是出了力的吧?”

  亚瑟淡淡一笑,轻轻把手杖转了半圈:“我只能说,我不过是在尽我应尽之责。陛下的夸奖,实在是过誉了。”

  “不必谦虚,您显然做得远不止这些。”斯托克马摇了摇头:“您能让一个国家的国王记住一个年轻人,并在几个小时里就说服他进行一项大型工程建设……关于这一点,我必须得说,在我们的时代并不多见。”

  亚瑟的回复十分谨慎,他并没有在这里松口:“如果阁下的意思是我得到了陛下的青睐,那么我只能说,正是陛下的博识与胸怀,使我有机会展现自己。”

  “嗯……”斯托克马轻轻点头:“可是您也很清楚,陛下的青睐也会招致了不少人的不满。在伦敦,想做比利时的朋友,可是要顶住不少压力的。”

  亚瑟闻言一挑眉头:“阁下的意思是?”

  斯托克马男爵将手套轻轻迭好,放在膝盖上:“您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杰里米·边沁先生的学生?”

  “如假包换的。”亚瑟笑着点头道:“我记得您是耶拿大学毕业的吧?”

  “您去过耶拿?”

  “勉强算是吧。”亚瑟笑眯眯的开口道:“我去耶拿替几个在那里打架斗殴的哥廷根小鬼擦过屁股。”